【回忆】征途望断（四～五）
（四）誓死初心
天欲雨。风欲来。
几回魂梦旧游？梦断长江。每一场风云，都牵动着萧景琰的心。
小殊，你们出征途中，定要安好。只盼无风雪，平安已凯旋。
天何时从过人愿？即如此刻，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日也是。他缓步登楼，素衣赤心。而自己不知，只以为他设局排阵，以霓凰为棋。“像你这样一心争权夺势的人，是不会知道什么是军人铁血，什么是战场狼烟的。”
忆起这句话时，萧景琰喉头辛甜，仿佛一根利剑，刺穿了心。争权夺势……不懂军人铁血，不懂战场狼烟吗？
窗外风雨紧，他又踏征途。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是处紅衰草减，苒苒物华休。
他眼神幽邃，望不见底。十二年前的那场大雪，冻不住那初心。那场大伙，焚不尽那衷肠。
悯默间，只以为他默认，不由得愈发憎恶。谋士……谋士……
“我不允许你也把这样子的人当作棋子，随意摆弄随意牺牲。如果连这些血战沙场的将士都不懂得尊重，那我萧景琰绝不与你为伍，听明白了吗！”
如何会不明白？如何会不尊重？只是他伪装太深。他竟是努力地增加着自己对他的厌恶，疏离他，疏离那些阴诡，那些不择手段。
一步一步逼我，一层一层疏远我。当年的小殊，浴血共战，纵是捉弄玩笑，又何尝伤过我一分一毫？你……你却……将内心隐藏得那么深……
狂风呼啸，山雨欲来。他目光如炬，拱手行礼，“金陵城中风云已起，还望殿下早做决断。”
声调镇定，语调深重。再回首，才见他眼神深处的从容；再回首，才见他心底不变的初心。誓死，不忘初心。
“无论如何，还要多谢你救出庭生。”他不置一言，而内心，早已抑制不住地疼。
怀疑他，猜忌他，他都咬着牙咽下，反感他，憎恶他，他心已麻木。
事关霓凰，可这又怎么可能！
重重猜忌。
是我错了。
那一日对他冷言冷语，却不见，他面色煞白。他胸口涌起的那一口血，是否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五）望尽天涯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碧树已残，清秋冷落。瑟瑟寒风中，心揪动着。入夜，梦又起。
兰园尸骨案，太子折了一个楼之敬。
滨州侵地案，誉王丢了一个庆国公。
看似不经意间，实则他多载筹谋。处处破绽，皆需苦心设计，关关环扣，都劳重重推敲。
整整十二年了，他在干什么？他是否日夜处心积虑，夜不能寐？
那日他回到金陵，较中裘衣层层，素颜白衣，机诡满腹。较外铁甲长枪，碧血丹心，霁月光风。抬眼望金陵二字，到底心中如何感触？
不变的青砖黛瓦，不变的古城巷陌。
不变的险恶人心，不变的百姓劳苦。
十二年前的冤案成鉄，十二年前的府邸如故。
变幻，风云几卷？乱世，又起惊澜。一卷风云，十二载故乡。
重回金陵，他的内心是否是无尽的黑暗，是否是烈火与寒冰相交织，心是否被灼烧着，是否被冰冻着。
他是痛苦的，而自己每一次与他会面，他都将百倍痛苦。不变的故人，却变了情感。你可曾记昔日并肩，昔日长歌？
步入謝侯府，“护国柱石”四字抬眼可见。那四个字，包含了多少赤焰鲜血，儿郎战魂？又包含了多少阴诡算计，险恶狠毒？他默然不语，内心必当痛愤不已。此仇必报，此耻必雪，此冤必洗。
谒见谢玉时，见到他依旧玉树临风，神色不改。能否想起少年岁月，谢玉，林燮，言阙，萧选，青春恣意，共守诺言？
可见人心。
雪卢寒冰，冰封人心，怕是再待不下去。他从谢候府搬出来。蒙大统领为他找了一个园子。这园子……
一条密道，摇摇铃走进。那条暗道，通往苏宅。
修暗道的那几天倒是常常见面，在一起却时常不说什么事，只是静静地对视。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得之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最终真的是落在自己手中吗？
太子誉王千般笼络，可自己却从不曾求过他，他又为何，为何要选择自己？
……
那时就该想到的，为何迟了两年？整整两年……
还好，他会回来的。戎马倥偬，青葱岁月。他在北境做回了林殊，再体会那赤焰少帅的酣畅淋漓。至少现在，一切都是美好的。
那时他看着暗道的修筑，时不时与自己聊着朝上之事。他大概不想聊这些机诡权变的吧，他大概是希望回到那年他们策马奔腾的时光吧。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若是我执意出征，你留下稳定朝局又会如何？天涯，天涯。只是我亦不及你之智，平定北境，怕是比不上你的。
十四载梅长苏，你不忘关切北境情势，远在京城，心却进在天涯。
一头是靖王府，一头是苏宅。不曾问过，苏宅，苏宅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梅长苏，你又是谁？
他是琅琊榜首，是江左梅郎。他是处心积虑的谋士，是翻云覆雨的幕后。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恨未相识。一路走来，他从来，就不是我的小殊。
渐渐地，对他有了好感，认为他是一个与他人不一样的谋士，他才冠绝伦，可他终究不知袍泽之情，不晓沙场情义。
终究认为他只是一个谋士。
自己敬他的才华，叹他的学识，就连……军事，他也了如指掌。这……却为何当初不多想想！
夜，依旧是夜，不见泪两行。高楼北眺，望尽天涯。
征途望断。
只盼他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