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永恒
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CP :喵喵@老蚌怀珠
绑画:瓜瓜@楠木零语
头像感谢@折柳试剑

微博:@-悦心xy-
wid:631131

❤️收到评论会很开心~❤️
❤️感谢每一个喜欢❤️

© 悦心xy
Powered by LOFTER

【忘羡/故人调03:00】偏锋

*师出正道名满天下散人叽x剑走偏锋仇满天下魔修羡

*十三年,皆以你为念。

*字数:21179(超长预警)(故事复杂预警)(可以当五个章节看,就不分五次发了)

*二哥哥,生日快乐!(本文以2016.1.23农历腊月十四为二哥哥生日)

 

 

【忘羡/故人调03:00】偏锋

 

【一·风】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演兵台上以灵力刻着《逍遥游》全文,在偌大的校场上发着莹莹的流光。白玉地面光可鉴人,映出两道身量颀长的倒影。一人黑衣束发,傲气凛然,一人白衣玉冠,温雅可亲。正是玄武组高一级组的最后一场比试,聂明玦对阵蓝曦臣。

比武论剑,点到即止。

两人皆不过弱冠,而刹那间剑出刀举,竟掀起了一阵狂澜,坐台上修为较弱的朱雀组弟子险些坐不住,一名白衣弟子差点摔下台去,被左手边一紫衣弟子扶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有些尴尬而歉意地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一柄白色镂花长剑,似乎是因为快要上场而略显紧张。

蓝曦臣使剑,剑气时而似坚冰,时而似流水,一道道莹蓝色的剑气裹挟漫天白雪而去,而他恍若一名仙人,脚下八卦宫图慢点,长剑“朔月”刺出。右首看台上的女修已不住以袖遮脸,双颊晕生。

聂明玦使刀,开场时掀起的骇人狂澜便是刀修的气场全开,一口宽刀“霸下”稳扎稳打,一力降十会地架住了朔月的进击,反而将蓝曦臣逼退了两步。

几个回合下来,蓝曦臣收了剑,颔首笑道:“明玦兄功力又有飞跃,可喜可贺,此局是曦臣败了。”

聂明玦朗声一笑:“一年下来,曦臣也是大有进步啊。”两人相视一笑,携手一同下场。

坐席上左首一名长老连声道好,对右首长老说道:“蓝兄,蓝氏弟子以曦臣为首,实在后生可畏啊。”说话的正是金氏的长老金光善,掌逍遥门金麟台一氏。

“金长老过誉。到底技不如人,稍逊一筹,日后必勤加修炼。”蓝氏长老蓝启仁,掌云深蓝氏,无意与他多言,捋须静待下一场朱雀组比试。

逍遥门乃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正派,几乎所有散修都以能入逍遥门为荣。逍遥门每年腊月十四都会在演兵台上举行论剑盛会,门内高一级弟子参与玄武组;低一级弟子参与朱雀组;散修可通过青龙组论剑,前三甲入逍遥门内系;而长老五年一选,入白虎组比试。

蓝曦臣与聂明玦各是蓝氏与聂氏的嫡系首席弟子,在玄武组的比赛自是引得众人翘首;这一场比试当然也不负众望,精彩绝伦。下一场朱雀组比试则是低一级门生,抽签排序,首先竟是一双鸳鸯——金麟台金子轩与莲花坞江厌离仙子。

江厌离修为较平辈虽不弱,较金子轩却是差了些。然而真正开场,众人便不免笑了起来——哪有这样让着对手的。

金麟台同氏弟子金子勋在看台上忍不住叫嚣:“金子轩你还要不要点脸!”

而另一侧则是几名紫衣弟子不住高喊:“师姐加油!师姐最棒!!!”这几人不过十七八岁,正是莲花坞江氏弟子,江澄、魏无羡与一众弟子。

长老席上,莲花坞江氏江枫眠摇头笑了两下,对身旁夫人虞紫鸢半是无奈地道:“这孩子。”虞紫鸢轻哼一声:“不争气。”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着劲儿嘘金子轩,金子轩也不恼,轻拆轻解地接了几招,才冲江厌离微微一笑:“阿离,我出招了。”

江厌离抿嘴一笑:“嗯,我早就撑不下去啦。”

刹那间金子轩“岁华”剑炫着金色流光击出,将江厌离逼退两步。金子轩忙收了剑,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了她,拂去她身上落着的点点碎雪。

众人嘘声大噪。

魏无羡上台去对江厌离眨一眨眼,江澄紧随其后,对金子轩撇撇嘴,没说什么。金子轩则已经扶着江厌离回去休息了。

下一场比赛正是魏婴,魏无羡对阵江澄,江晚吟。

魏无羡待到师姐走到看台上坐好,佩剑“随便”才缓缓出鞘,对着江澄笑一声:“来吧,好好比一场。”说完,他对看台南侧扬眉一笑,顿时引得那一片的女修议论纷纷,不知是哪位仙子被魏公子看上了。

江澄嗤道:“你少给我惹是生非就是。看剑!”

魏无羡的“随便”轻灵,江澄佩剑“三毒”凌厉,一道红光与一道紫光对在一起,蓦地炸开一道绚烂的光芒。魏无羡将额角落下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手上挽一个剑花,以退为进,绕六十四伏羲八卦图阵周旋起来。

两人的脚下闪动着逍遥游的字符,魏无羡正踏在“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句上,像是一道道复杂的铭文,衬得他飘渺而又逍遥。他旋即足尖点地凌空而起,天上飘着点点晶莹的雪花,被剑气搅动,跟着魏无羡一同与江澄周旋,甚至越聚越多;蓄足势后,他再一次朝南侧展眉一笑,像是在询问好不好看,紧接着“随便”从一团风雪之中直击而出。

江澄“三毒”横挡,同时祭出长鞭“紫电”,正欲抽隙还击之时,忽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白雪上。

殷红一片。

江澄以剑支地,缓缓地跪了下来。

随后,魏无羡那饱含血意的一剑震荡开来,在场所有修士都为之一颤,四周灵木、花草迅速枯竭,蔓延了十里之远。风雪骤停,房梁上结出道道冰花,原本轻灵的细雪顿时化作冰凌,被剑气推动着向四面八方射出,看台瞬间乱了起来。

江澄又吐出一口血,气若游丝:“你竟……”

南侧的一名白衣男子蓦地站了起来,坐在他身旁的蓝曦臣轻唤了一声:“忘机?”

蓝忘机打开掌心的一瓣玉兰花,手搭上了佩剑“避尘”。

蓝曦臣拉住他,再一次唤道:“忘机。”

台上几名长老大怒:“魏婴大胆!修习邪术,当诛!”

“竖子敢尔!”

“全面封禁!”

“哐噹”一声,“随便”落到了地上,魏无羡似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无助地向师姐那边看去,原本坐在他身边的那名白衣弟子不知何时离了席,只有师姐的紫衣轻扬——江厌离比长老们更近些,到得更快。

蓝忘机背后冷汗涔涔,站着僵持不动,手上紧仍握着避尘,手心的玉兰花却被掐出了道道裂隙。

相传自上古起便有一支蚩尤残部,名为炎阳,专修噬血一道,因血之红艳与炎阳之火相仿,自比太阳,噬天下生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传闻每一个修此道而成的人,成道那天方圆十里草木枯死,以一人灵修为祭。

炎阳每百年出一名奇才,为此任魔修之主,称南冥。上一任温若寒,传言掀起过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最后由逍遥门联同天下散修奋力镇压,投入南冥朱雀台烈渊之中,粉身碎骨,不得好死。死日正是腊月十四,故而引为纪念,从此论剑盛会定于这一日。

自那之后风平浪静了百年,魔修典籍被尽数焚毁,人们都以为“炎阳”一族已经灭亡了,再也不会有这样腥风血雨的魔修了。

江澄怎么也没有想到,修魔的那个人会是魏无羡,被祭的那个人会是他。

师姐隐忍半晌,最后摸了摸魏无羡的头,将他的剑从地上捡了起来,还剑入鞘,放到了他手心里,咬牙道一声“走!”,然后转身去看江澄,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魏无羡接过剑,心知此地不能再留,在长老们齐聚之前御剑破空离去。

这一走,就再没人见过他。

 。

 

逍遥门全面封禁,蓝忘机黯然回到他的寝室——静室,只见院前一株玉兰开得正好,那人早起时的音容笑貌尚在眼前,口口声声的“好好打一场给你看”却恍若隔世。

说早起也不早,巳时算是魏无羡能起的最早时候了。两人住的极近,巳时这会儿蓝忘机一般都已练完剑做完早课,在院子里给魏无羡备下一碗葱花瘦肉粥,然后等他一同去上课。而今日蓝忘机提着粥回来时,忽地在门口顿住了。一道幽幽的兰花香气暗暗传出,不争不抢,安静得恰到好处。

随后一声笑就打破了这份安静,只见魏无羡从院子里出来,直接扑在蓝忘机身上,接过了他手里的粥,嚷嚷道:“蓝湛蓝湛!进来看!”

这竟是一株花开满枝的玉兰。

满树的花,用灵力小心呵护着没有凋谢,被魏无羡小心翼翼地移植到这里,只为给他一个惊喜。

魏无羡一口气喝完热乎乎的粥,砸吧砸吧嘴:“蓝湛,生辰快乐!今天看我好好打一场!嗯……希望能抽签抽到你,和你在赛场上比试一局!”

蓝忘机嘴角勾起,轻轻地笑了:“好。”

他后来采了一朵藏在手心里,想着如此或可蓄些缘分,满足魏无羡比试的心愿。

可是一场下来,什么都没了。

而静室前的玉兰花开依旧。灵力纯净得如此刻铺天盖地的飞雪,一丝魔修的血意也无。

蓝忘机蓦地睁大了眼睛。

 。

 

魏无羡没命地向前御剑,他不敢去想江澄怎么样了,师姐怎么样了,他们莲花坞江氏在逍遥门内怎么样了,浑浑噩噩中,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幸亏没抽到蓝湛”。

蓝湛……

天大地大,他一个小小的剑修,上了逍遥门的追神令,该当去往何处?

 

 

【二·雪】

一年后。

“你听说没?东村的巧儿姑娘昨天血枯而亡,死状极惨。”冬月里,一家酒家内围坐着几名寻常百姓,就着店里几口热酒与窗外的飞雪,唠着人世家常、诡闻异录。

“哎!可不是!好好一个待嫁的姑娘家,就这么被鬼害惨了。好好的一家人,毁喽。”

“你们说这是什么东西害的?”

“嗐,还能是谁?一年前被逐出逍遥门的魔头魏无羡呗。要说此人也真是下得了手,那是收养他的江枫眠之子江澄啊,从小玩到大,也能说毁就毁,简直忘恩负义、丧心病狂!哎,他父母当年不也是叛出逍遥门吗?指不定从那时起就传了他这门邪术。”

“可不是,”一人捧着酒杯暖手,心有余悸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怕,那天我就在东海逍遥门那附近走商,这不,趁着每年大会去凑个热闹做些生意。忽然之间那雪就变成了刀子,然后呢看得见边上所有的草都败坏下来,不是冬日里头那种枯草,是死,是烧毁了的黑色!隔那么老远都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真是……”他忍不住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吓得我再也没敢去过那边。也不知是怎么活下的命来,仙门保佑仙门保佑。”

“老兄也真是怪不容易。前不久逍遥门不是又在追神令上加深了魏无羡的名字吗?怎么还没见捉到?”

“不是说百年前那个谁,温……温什么寒,被逍遥门联合全天下的散修追了他好十几年才终于封死了他的势力,仙门也不知阵亡了多少人才剿灭了那魔头吗?我看呐,难抓得紧。”

“今年的论剑盛会倒是照常,又广发邀请函,只不过招收的散修翻了几番,大概想再多招些仙人去搜寻吧。哎,前月他们发了条告示,让咱们这些普通人好好当心、小心提防那些魔修,说是魔修每个月就要杀一个人,说什么只要咱不被杀,魔修就会被反噬。我呸!放屁!要是咱能够当心,还要他们干什么?”

“呵,可不。”另一人接他的话嗤道,“那魔头但凡出剑,必要饮血才能归鞘,哪是我们可以躲得过的?”

“说起来啊,还有一个骇人的消息!你们听说过‘含光君’吗?”

坐在角落里的一名黑衣男子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掀开斗篷一角,一双凝着冰霜的睫毛微微颤动。

“那个从小就极赋佳名的蓝忘机?他不是自请上追神令追杀魏无羡了么?”

“没错,就是他!你可知他最近怎么了?”

“怎么?”

角落里的那名男子的身子也微微前倾了些。

“他下山游历,并脱离与逍遥门的关系,成了一个散修。”

“不是,这天下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进逍遥门,他一个嫡系弟子怎么想的是出去?你这消息哪里来的?靠谱不?”

“我一远房表亲,他儿子叫做欧阳子真,听过没,就去年论剑上第二名入逍遥门的那个小伙子,为人倒是性子真,跟他几个玩得好的,蓝景仪、蓝思追、金凌什么的,都才几岁,却是下一辈的佼佼者。听说此事后他们追着长老问了半晌,最近被罚禁闭去了……反正我听到的消息就是,那蓝忘机自请脱离逍遥门,你要知道,这相当于叛出逍遥门,名声尽毁的事情。好在他兄长蓝曦臣拼死作保,还有各个对他青睐有加的长老不忍心,这才保住他名声,只说是蓝忘机下山游历,脱离关系。”

“嘿哟,这种事情,谁搞得懂。不过那名含光君为人是真正派,巧儿她爹找仙人给她报仇,正巧碰上了含光君,按说这些大能是不会理的,可含光君就不,逢乱必出。听说就快到了,到时候咱哥几个也去东村凑凑热闹,看看那仙人如何?”

之后他们的谈话又转到了哪家的姑娘生的俊,谁又要出嫁了的俗事上,角落的黑衣男子没了兴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丢下几枚铜钱,重新戴上斗篷离开。

……他忽然很想去静室看看。

 。

 

那年魏无羡走上魔道,江澄被噬受伤,灵脉尽毁。若是魔修不除,便永生不能结丹——即是说,江澄与魏无羡已成你死我亡之死局。江氏也为此一事受了极大牵连,江枫眠被撤长老之席,那一阵子莲花坞甚至站不住脚。江澄发下话去,让他看见魏无羡,豁出命去也必杀之。

而这些日子里,逍遥门查找各类古籍发现,为了保持修为,走炎阳之道的魔修每一月相间佩剑必须饮血,否则佩剑反噬,故而发了一条告示,让天下百姓小心为上。可对于魔修来说,在乱世之中神鬼不知地杀一人并无艰难。因此魔道愈发猖獗。

蓝忘机入追神令寻找魏无羡大半年,天下魔修岂止一人,有以嗜血杀人来修炼的小魔修,也有需要每一月相杀一人保持修为的魔修大能;往往魔修会由一人而屠一村,只要不清理魔修留下的血气,整座村子几乎是血气笼罩经年不息,然后势运衰败,原本的运势尽皆为魔修所噬取吸收。蓝忘机这大半年在追神令中,除了闲时出手相助解决些小妖,大部分时间竟都与金光瑶一起在善后。追神令的执掌者金光善却无所事事,胸无大志,只觉得做好善后不为人诟病就行。

蓝忘机脱离逍遥门后依旧逢乱必出,声名在百姓间大噪,“含光君”之名远扬,孑然一身,事事亲力亲为。然而最近两月他发现,每一处被魔修侵扰过的地方都事先有人收拾了局面,不仅将村子里的鬼气除得干干净净,更是布下了阵法守护。阵法蕴含的淡淡灵力间……是那一丝夹杂在灵力之中的玉兰花香。

到东村一看,他发现此处又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便安排了几句,匆匆忙忙去追寻那一点飘渺无迹的灵力,一路到了逍遥门下。

 

魏无羡如同往日买酒归家一样撬开逍遥门后山结界的一条小径,填了几笔符文将那缺口毫无痕迹地填满,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静室内。

静室竟还为蓝忘机存着,仙门之中灵力流动不会落灰,看上去与一年前无异,只是少了些人气。他蹑手蹑脚进了静室坐了会儿,抬头看那一株开得依然灿烂的玉兰,伸手补了几笔符文,立刻融入了金色的铭文中,玉兰香气更浓郁了些。

魏无羡摩挲着他曾经用过的一只白玉杯,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杯子是他和蓝湛去姑苏除祟时候买的,姑苏水多,因此郊外水祟也多,常常有人求助。这一带本是归蓝氏管,但魏无羡仗着和蓝忘机住得近,扯上个近水楼台的关系,黏着人就跟了去。

姑苏风景比逍遥门自是不同,吴侬软语小桥流水,水祟不是什么大问题,魏无羡五行修的就是水,水性极好,跳下水去三两下解决了水祟,便趁着天色未晚拉了蓝忘机去街上逛。

苏城人精致,魏无羡指挥着糖画师傅画了个戴花的蓝忘机,在茶铺内看中一只小巧可爱的白玉杯,到一片玉兰林中拉着蓝湛捉迷藏,跑到酒肆里提了两坛天子笑,还对着一家人家的兔子蠢蠢欲动,终于被蓝忘机给拎走了。

这杯子就是那会儿买的。本来是要送蓝忘机的,结果他每次跑来蓝忘机这儿蹭吃蹭喝蹭睡,这杯子又成了他的专用杯。

想起蓝湛每每对他又无奈又宠溺的笑,魏无羡嗤地笑出了声。

内庭深处隐隐传来金凌嘟嘴撒娇声、莲花坞信物银铃轻响、师弟们的欢声笑语,闻到师姐熬的莲藕排骨香气,还有江澄……江澄已经能起身,没有灵力便一次次苦练剑招的利剑破空声。

他东躲西藏逃了半年,往来平息怨气,在混沌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路——这件事,也是该寻出个由头来,做个了结了。——哪怕需要很久。

他将白玉杯轻轻放下,摘了几枝玉兰芽枝,又偷偷地溜了出去。

 

 

【三·夜】

翌年,魏无羡深入南冥,守朱雀台,力镇四方小鬼、八方魔修,名噪一时。

这位风头无两的魔修之主在外间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蛰伏一年秘修邪术,这一年里所有人都是他神鬼不知地杀死的,含光君每每追查过去都只差一点,一定恨透了这魔头。也有人说他其实一直埋伏在逍遥门内一手遮天,藏得好好的。还有人传,魏无羡过境之处,群魔伏首,万鬼同哭,但却一直有一个敌对势力,那人深不可测,与魏无羡是截然相反的低调,这才引得魏无羡不敢有大动作。要真说可怕,这两位魔头对上才叫可怕。

……而这位传说中腥风血雨的大魔头此刻斜卧在一块石头上,正在薅着一只朱雀小妖的羽毛,一把一把地捋着玩,把那小妖吓得一动不敢动。他自言自语:“你说去年蓝湛有没有收到那一枝玉兰?最好是没收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去见他。……不,我就放在他床头,放得那么明显,没理由看不到的。那看到的话……”

去年腊月十四,他在蓝忘机下榻的店中悄无声息地放了一枝玉兰枝,枯的。——南冥太热,玉兰花在朱雀台内被热浪一烤,焦了,魏无羡无可奈何,只能在底端刻了个“蓝”字送过去。

今年腊月十四,蓝忘机醒来,仍然发现了一枝,只是上面的字换成了“海”。

 

魏无羡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踢开一本古籍,竹简骨碌碌地滚开,只见上面记载着历代南冥的修炼与传奇。魏无羡烦躁地嚷了一声:“吹得天花乱坠,有什么好。……啧,你踢什么踢,”他认命地弯下腰将竹简收起来,“踢完还不是要自己收拾。”

小朱雀低低叫唤了两声,边上又扑棱棱飞来一只大一些的,金色尾羽拖地,落地时化作一名少女模样:“魏无羡你少来,哪次不是我收拾的!放开温宁,都吓坏他了,怎么修人形?”

魏无羡瞬间变出笑脸:“好温情,再帮我找一本温若寒维持功力的方法呗?”

温情斥道:“魏公子,朱雀台确是魔修南冥藏心法、法器之地,且都是上一次射日之征幸存的典籍,但向来只为能坚守心性之人打开。自古‘南冥’一人镇天下魔修,本是为镇压引导,而非纵容。炎阳之道流患无穷,因此魔道镇压之法不可失。我朱雀一族镇守于此,一方面力保历代典籍不毁,一方面也为寻找真正的‘南冥’。三个月前魔龙薛洋来此强抢魔修典籍,公子将其击退,救我一族,于我们有恩,我们才打开藏书楼。只是如果公子想要修习邪术,请恕温情不能从命。”

魏无羡一摊手:“没错,炎阳之道是怎么流出去的谁都不知道,但是你看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朱雀扑棱着飞到温情掌心里,啾啾叫了两声,似是祈求。温情无奈,神色复杂地看了魏无羡一眼:“也罢,薛洋不知所踪,只是藏头露尾的那一位不好对付。你……且再信你一回吧。”

魏无羡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温情顿了顿,又道:“另一位魔修似乎亦是得炎阳真道之人,不知何时暗自成道,竟无人察觉。只是这百年之内连出两位魔修,天象紊乱,怕是免不了腥风血雨。”温情伸手想去探魏无羡脉相,被后者轻轻躲开,只得说道,“那位的方式倒是简单,每月杀一人,还要你帮他背这恶名。倒是公子你……”

魏无羡摆摆手:“我没事。你看我被反噬了吗?……温宁,去给我找书!”

小朱雀飞入了藏书楼内,魏无羡则大摇大摆地去了他的寝室——不,堆满杂货的狗窝。

当年在静室前偷采的十几枝玉兰被静静地放在床边,若按照一枝一年来算……魏无羡想,送完之前,他一定能回去。

光明正大地回去。

 

蓝忘机看着手上的玉兰花枝凝眉不语。

那年他追到逍遥门下,从魏无羡带他走过的后山密道进了静室。感受得到人来过又走了,蓝忘机坐下来,将那只余温未退的白玉杯藏了起来。见静室一如当初,窗外玉兰花香如故,只是那玉兰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被薅过毛,少了一撮树枝。

下一年树枝上的字变成了“沧”,魏无羡动身前往北冥,独自修行。蓝忘机奔赴南冥驻守,清扫嗜血作乱的邪魔外道,发现南冥并非如典籍中、逍遥门课业中记载的那样荒淫不堪,诸多魔修藏身于南冥苟活,各有各的不得已。

再下一年是“泪”,魏无羡从北冥回来,在朱雀台密室中得到鬼笛一支,取名“陈情”,借此称霸南冥,真正镇住天下魔修。蓝忘机则动身前往北冥,发现古籍中记载的万丈深渊、千里寒气全被封住,猎猎的罡风竟止息在了一个阵法之内。

又一年,“珠”,魏无羡奔赴夔州,暗中清扫了魔龙薛洋在夔州的势力,还当地百姓一份安生。蓝忘机与他相交叉着处理、安顿完夔州百姓,始终未曾碰面。

又一年,蓝忘机在夔州客舍内一夜未息守着那人,却突然被迷雾放倒,醒来只剩一支玉兰枝——“烟”。

魏无羡守了他一夜,掐着时间快醒时才飞回南冥朱雀台,往他屋里躺尸般的横了下去。

 

南方气候湿热,朱雀更是喜热,朱雀台常年大火不息,魏无羡被热醒后找到温情:“我说你们能不能少烧点火,热死我了。还能不能好好睡个觉?”

温情丢下手中正在看的书,一翅膀扇了过去:“朱雀山常年大火不息,温若寒就是在这里粉身碎骨的,你不知道?”

魏无羡四肢一摊:“我不管,热死我了。”

温情恨不能喷火过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紧,声音陡然提高了:“魏无羡!你修的是什么!”

魏无羡终于睁了眼,懒洋洋地答:“修仙啊。”

温情道:“南冥大火中数万魔修,有哪一个会修成你这个样子!哪一个不是天天借着南冥的气候苟活?天下魔修皆受你镇压,一个个都被你吓得在南疆茹素,你说你怕热?”

南冥气候炎热,极其适宜魔修,且南冥血气足,魔修就算不杀人、杀不到人,也能在这里苟活。但是北冥是极正极纯的天罡正气,平常修士都不敢擅闯,而魔修过去无疑是死路一条。

魏无羡苦笑一声,收了陈情鬼笛,从身边取出了“随便”佩剑。温情蓦地睁大了眼睛——前几年魏无羡仗剑行走四方,传言佩剑嗜血无数;而这些年魏无羡东西随便丢,乱得一塌糊涂,收拾魔修也从未用过剑;她早以为魏无羡已经弃剑不用了!

魏无羡似笑非笑地观察了一会儿温情阴晴不定的神情,然后缓缓拔出了随便,只见一道刺眼的亮红色灵力灌注了剑身。比昔年的灵力更充沛,更饱满,更纯净!

他身周的热气忽地凝成了霜花,附近的血气也在一瞬间被净化得干干净净,有如寒冬般的清爽冷冽,倒是将温情逼退了几步。

他自嘲道:“我这些年东奔西跑,收整北冥,称霸南冥,可鬼知道我用的是正道还是魔道?——等等,被我收拾的那些小鬼当真知道,只是不会说出去罢了。”

温情不敢相信地退了两步:“你……你竟……”

那年的惊天血气一剑,被逐出逍遥门,顶着魔修身份叱诧风云了六年的南冥大能,天晓得竟是个再正直不过的正道剑修!

温情道:“你在北冥的那年都做了什么!”

魏无羡道:“北冥灵力充沛,你说我去干什么?那边的罡风随随便便吹死人,当真以为我一介‘魔修’去那地方作死?”

温情提声骂道:“所以你现在回南冥来作死?!”

北冥罡风凛冽,对魔修而言是死地,同理,南冥的漫天血气对正道修士来讲,也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所在。

魏无羡摆了摆手。已经成功化形的温宁走了进来,魏无羡便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剑术没落下吧?”

温情无视他的打岔:“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魏无羡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让我想想啊……名扬天下,功力大成,按理说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温情啐道:“给我说人话!”

魏无羡奇道:“咦?你不是鸟吗?为什么逼着我说人话?”趁温情发作之前,魏无羡举双手道,“好温情,息怒息怒,别再喷我了,三昧真火我受不起。……薛洋的势力虽然被清理干净了,但嫁祸于我的那人我依然没有头绪,魔龙薛洋被追神令收服,多半是狼狈为奸去了。逍遥门内部弟子我去查过,每一名弟子的进出都相对干净,除了刚开始两年里效仿我修魔的人多了些,发现后都被他们及时清理了,其余没有什么异样。事发那天一来太乱,二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没有留意。”

 

温宁愣住道:“魏公子,没……修……魔道……吗?”

魏无羡眯起眼睛,矜骄地点了点头。

温情道:“所以你怕的是那魔修还混在逍遥门内?”

魏无羡道:“十有八九。”

温情道:“那他要怎么保持不露陷?”

魏无羡凝眉道:“尚且不知。魔修的典籍曾被烧过一次,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嫁祸给我的,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得来的炎阳之道,但是无论如何,现在矛头是日渐清晰了。”

魏无羡这些年的羽翼积累下来,几乎没有魔修再敢靠杀人嗜血来提升功力。因此每月用魔道杀一人者,必然是那位魔修无疑。

温情甚至没法想像,天下数以万计的魔修,他是要凭怎样的实力一一将他们收服、镇压?就凭那一年里在朱雀台看的书吗?就凭一支鬼笛陈情吗?

温情沉吟了一下,问道:“蓝忘机脱离师门是否也和这件事有关?”

魏无羡道:“咦?你也对蓝忘机这人感兴趣?”

温情斜了他一眼。

魏无羡捏了颗果子,边啃边说道:“蓝忘机当年在追神令上追了我大半年,此前和我……唔,算是朋友。我从一开始就也在追那魔修,每次收拾完他立马赶过来,那会儿是不能留,留着会被捉回去;之后……之后他为何脱离了逍遥门呢?”

温情又抛出一个更难答的问题:“那之后你为什么躲着他?”

魏无羡被噎了一下,一口咬在了舌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细思片刻,他轻声道:“我怕。”

怕见到他,怕心中那个完美的人被自己玷污,怕他和自己扯上关系。……却还是怒自己不争地每年送着一支玉兰枯枝,生怕别人忘了自己似的。

魏无羡一顿,忽然抬起了头:“逍遥门内……魔修增多……脱离正道……你说蓝忘机在追神令中发现了什么?”

 

又一年腊月十四,蓝忘机提防了迷香,却没想中了幻术。魏无羡抛下一支玉兰枝,扶起昏睡的蓝忘机,借月光看了伊人良久,在他额角极轻、极轻地落了一吻,好似夙愿得偿,心中那一团纠缠了七年的情愫飘飘浮浮,终于落了地。待到东方微白,魏无羡眼底已是清明一片,他附在蓝忘机耳边轻声说一句“蓝湛,等我。”然后蹑手蹑脚放开了蓝忘机,解了幻术,翻窗离去。

之后诸多花样,蓝忘机始终没有饱读魔修诸法的魏无羡心机多,次次试图在腊月十四揪出此人,次次落败。

“有”“田”“玉”“暖”“日”“月”“生”……

十三个字放在一起,俨然是一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还差一个“明”字。

日月生明。

十三年了,蓝忘机的心跳动起来,手中花枝猛地攥紧。那一个呼之欲出的“明”字,是不是意味着,快要结束了?

 

 

【四·归】

这些年南冥沉寂下来,逍遥门内也无甚变动。魏无羡东奔西走,此刻已然达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应他的自然都是魔修与妖修,或是利诱,或是收服,各有各的利益在内。

“说吧。”魏无羡在南冥朱雀台内不怎么自在地躺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最后一截枯枝,都快养出包浆来了。

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下,化作一个长着黑羽的人形,禀道:“逍遥门今年白虎组长老大选,候选者分别是金麟台金子轩、金光瑶,秣陵苏涉,巴陵欧阳明,不净世聂明玦。”

魏无羡拍落睫毛上又凝起的白霜,坐起身:“云深的人呢?他们蓝氏不换届吗?蓝老古董在上面任了那么久,不歇歇?就算不歇,多一人不是多一份势力吗?”

乌鸦:“这也是我要说的,蓝氏不仅无一人候选,蓝启仁长老也退位了。”

魏无羡:“什么?!他们蓝氏那不就没人了吗!”

逍遥门看似广纳天下,其实内中早已四分五裂为多方势力,长老数目多的家族必定占优势。云深蓝氏这一举动无疑是要退出争夺的征兆。

魏无羡又问:“巴陵欧阳明可是欧阳子真之父?那孩子性情真,那年被关完禁闭后死活不肯再上演兵台,听说和金凌、蓝思追、蓝景仪等走得较近,也不知一群十几岁的孩子能做些什么出来。聂明玦,赤锋尊嘛,不奇怪。金子轩这厮……怕是不上也得上,金麟台金光善死于马上风,金光瑶就有点意思了,以前还跟蓝湛在追神令里合作过。哎对了,你说还有一个谁?”

乌鸦:“秣陵苏涉。”

“……”魏无羡道:“谁啊?”

乌鸦:“额……云深蓝氏出身,身穿白衣,也弹琴,白色长剑有镂花,名为‘难平’,十三年前脱离云深自立秣陵苏氏,十年前羽翼渐丰,五年前的白虎组比试他惜败,今年再试。”

魏无羡:“等等,十三年前?……哦我有些印象了,那阵子混乱的很,小鱼小虾一个个踩着莲花坞往上爬,也正常。还有么?江家怎么样了?”

乌鸦:“江澄的身体日渐康复,不过现在依然没法结丹。江家因此最近几年内沉寂得几乎没有动静。江枫眠一直没有表态,虞夫人快恨死您了。”

魏无羡顿了顿:“这我也听说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快结束了,江澄,再忍忍就好了。”他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忽地闪现一抹白色的身影:“蓝湛呢?”

“含光君近日收到邀请函,请他回逍遥门。此外,天下散修也陆陆续续收到邀请,聚到了逍遥门内,可能会对南冥有行动。含光君没有立刻赶去,甚至有些冷漠疏远,但是他最近一直在北冥忙些什么,我也不知。”

“好。”魏无羡勾起了嘴角,“这本典籍我手录了一份,你拿去吧,是一任和乌鸦结交极好的南冥写的,大概在你们那儿失传了吧?”

那乌鸦接过这份典籍时手都在颤抖,随即深深一礼:“鸦族感激不尽。如有需要,但凭差遣。”

魏无羡道:“不急,时候未到——今年的腊月十四,一见分晓。”

 

等乌鸦飞走,魏无羡带上一卷书,立即动身赶往北冥——看蓝湛这些年的反应,他在那里埋下的秘密该是被破解了——他想去看一眼。

北冥的猎猎罡风吹得魏无羡舒爽无比,一洗数年来身上裹挟的血气,将整个人打理得清爽干净。魏无羡干脆到海里洗了洗,他五行修水,因此并不惧怕寒冷;而反正北冥没人,他便直接褪下了中衣自在地戏水。

等等——谁说北冥没人的!!!

来者修为高深,竟已靠近魏无羡十步之内才被察觉。魏无羡不动声色地借寒冷的海水隐蔽了自己的气息,潜入水下——然后他惊鸿一瞥地看到了蓝忘机的白色身影。

蓝湛?!

只是这样的一点心神激荡,岸上的人立刻感知到了:“谁人在此?”

魏无羡扑腾了两下想逃,结果把自己的气息泄露得一干二净。

蓝忘机几乎是立即就辨别了出来:“魏婴?!”

魏无羡尴尬地浮出一个脑袋,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蓝忘机琉璃般的眼睛。十三年未见,两人眼底依然是清明一片,澄澈得如北冥的冰面,晶莹剔透。蓝忘机伸手便要去拉他,在两人指尖相交之际,魏无羡心中绷了近十三年的防线倏地就断了。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见面了又如何?被蓝忘机带走又能如何?……只要能回到那时天天和他在一起嬉笑的时光,他什么都愿意。

原来那样的念头早已在心头徘徊了千遍,方才的诸多失误也是受潜意识所控,如喷薄的火山一般再也忍耐不住。魏无羡四周的海水跟着他的心神激荡而变得汹涌澎湃,蓝忘机五行修风,风起水涌,闹得魏无羡都不知道这海潮是因何而起的了。

他三两步冲上岸甩干水,管自己赤条条一个呢,厚着脸皮就抱上了蓝忘机,扑了个满怀。

一个等了十三年的肆无忌惮的拥抱。

蓝忘机将手环在他身上,轻轻拍抚:“辛苦了。先……先把衣服穿起来。”

魏无羡咳了一声,嘿嘿一笑,三两下把衣服套了起来:“蓝湛,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阵法?”

“第三年。第二年的时候我不知你在何处,次年我收到‘泪’字时才抱着一点希望去了北冥。没见到你,却看到了你留下的阵法。”

那时,眼前封住北冥罡风的阵法与他建立了一种奇怪的联系,探知到阵法中极其熟悉的灵力,蓝忘机随心念而动,自然而然地画出了解阵的符——细看起来,繁复的文字与图案堆叠起来,竟是一朵玉兰花形。

他小心翼翼地进入阵内,在刀剑般的罡风里穿行一阵找到阵眼,终于发现了魏无羡留下的东西。那是一本朱雀台中的魔修典籍,详细地书写了炎阳之道的修炼与劫数,明明白白地写着炎阳魔修十三年遇一劫。在那个时候蓝忘机就知道了魏无羡想要做什么,便不再穷追不舍,而是暗中配合到了现在。

“蓝湛,你退追神令的原因是不是金氏不务正业?——哈,我就知道,他们那一群金孔雀,招摇过市还行,实际办点事就一塌糊涂。我怀疑他们暗中和那魔修勾结,然后一道暗度陈仓。”

蓝忘机道:“嗯。追神令是刑罚之要,而金光善欺软怕硬,金光瑶圆滑世故,追神令在他二人手中已失去意义。”

魏无羡明白了:“蓝湛你本想借追神令的力量找到我并给我证明清白,结果发现那里是一群只会迎合、讨好的乌合之众,所以能愤然离开了逍遥门,直接在民间树立自己的形象、再不为逍遥门所束缚?……蓝湛,你怎么那么傻呢,脱离了逍遥门,修炼、资源、人脉……这些东西全部清空,得要多累啊。”

蓝忘机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累。你也不在。”

魏无羡道:“我不在那是被迫逼无奈,可你不一样。你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修为出众,逍遥门为了名声,舍得放人?得亏蓝氏给你作保,不然出逍遥门的代价还要大吧?”

见蓝忘机不说话,魏无羡把手覆上他的脸颊:“可心疼死我了。”

蓝忘机反握住他的手,道:“你最近如何?”

“哦对了,”魏无羡翻出带来的书,“这本书可让我好找,血魂术,魔修中的禁术,简直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破罐破摔。蓝湛你看一下,我把手录稿再给你一份。”

蓝忘机静静读完,默然。

魏无羡道:“恶毒吧?难怪在魔修中也是禁术。……唉,所以要怎样扒开人衣服找诅痕呢?”

蓝忘机道:“你计划如何?”

“当然是守株待兔啦。今年的腊月十四,蓝湛你去盯逍遥门内动静,我盯住南冥。那魔头要渡劫,必然会选一个地方。此外,这边有一份抵抗血气的阵法,需要合众人之力画成,你先收着,要用时候方便拿。”

蓝忘机:“好。”

 

魏无羡便笑起来,靠在蓝忘机肩头道:“蓝湛,你知不知道,你绝对是世上第一个知道我真实修为的人。哎,静室的花开得可还好?”

静室的那株玉兰花是魏无羡以灵力维持的,是他的就是他的,那样干净纯粹,怎么可能入魔?

蓝忘机宠溺的一笑,似将漫天星河撞入了魏无羡眼中,而神色分明是在嘲笑——秃了的一角你还好意思提?

魏无羡看出蓝忘机眼角的促狭,便去掐他:“好哇蓝湛,敢笑话我!好久没回去了,你也不照顾照顾!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咱们就把逍遥门内的东西一股脑儿打包带走,去……去姑苏吧!那边风光好,人也好,主要是酒特别香……找座仙山,把玉兰树种过去怎样?”

风微微吹开魏无羡的衣摆,拂过两人的脸颊,吹动心头阵阵波澜。魏无羡才穿上没多久的衣服又脱落下来,他放纵着自己沉溺于那人干净的气息里,两人的灵力一点一点融通,千万缕细丝将两人的灵脉相连。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大梦三生,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魏无羡呢喃道:“蓝湛,我想在我们住的地方种满玉兰树,花开满山,管他朝暮晦朔,管他八千春秋,人的一生,要逍遥、自在才好呢。”

蓝忘机轻声应道:“嗯。”

再珍重也没有了。

魏无羡起身,拉起蓝忘机的手:“走,再进阵去看看。”

被压住的罡风进阵以后陡然强烈起来,阵中的典籍已经被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玉杯。

——沉沉浮浮,能压住阵眼的事物,也只有纂刻在我心尖上的你了。

 

 

【五·人】

这一年腊月十四,白虎组大选。

天上稀稀落落飘起了小雪,蓝忘机受邀回逍遥门参加论剑大会,先见过了兄长与族中长辈,才入场落座。

前几组比试平平无奇,欧阳子真、金凌、蓝思追、蓝景仪等小辈竟然真的都不参加朱雀组比试了,剩下的一些弟子修为平平,因此无甚精彩之处。

散修组零零落落出来几人挑战,也没什么看头。空气里压抑着一股难受的气息,逍遥门内灵力也不再似之前那样纯净,或许是因为十三年前的炎阳得道而失去了灵性,逐渐混浊起来。

修士兴味寥寥,等白虎组开场才有关心的人直起身来。云深蓝氏与莲花坞江氏坐在一侧不发一言,近乎冷漠。

第一场,聂明玦对阵欧阳明,聂明玦胜。

第二场——“秣陵苏涉对阵金麟台金光瑶。”

金光瑶生的甚是讨喜,眉间一点明志朱砂,笑起来异常亲和。他向长老们轻轻一笑,上了场。

“秣陵苏涉对阵金麟台金光瑶。”

演兵台另一端竟无人上场!

“秣陵苏涉对阵金麟台金光瑶。”

金光瑶适时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神情,摊手看向上一场的胜者聂明玦。蓝忘机则心思急转,记起魏无羡说过的话:“如果魔修没在这里露面,就必然是在南冥。与这位魔修勾结的势力八成是金氏,你到时候一定要带着人过来,不能让他们稳住局势,越乱越好!”

报幕者喊了三声,便要宣布苏涉弃权——

 

南冥,温情抹去嘴角的鲜血,强撑着站起来:“竟然是你……”

“对,是我。”站在朱雀台前傲视这只小朱雀的男子神情倨傲,“你藏了十三年的那人呢?交出来,饶你们一族不死。”

温情冷声道:“休想!”

那男子嗤地笑了:“你连薛洋都打不过,还妄想守着朱雀台?可笑至极。魏无羡他人呢,躲起来算什么?无耻小人吗?”

“是啊,我为什么要躲起来做无耻小人,突然偷袭打伤温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随之赶到。魏无羡丢了一颗妖丹给温情让她休息,然后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人,足足愣了好久,吐出一句:“劳驾,您哪位?”

冷不丁被魏无羡绕过去,自己打了自己的嘴;更被问了这么一句,那男子现在介绍自己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恨恨地咬着自己的名字:“苏、涉。”

魏无羡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就是苏涉啊。”

苏涉露出一个尖酸的笑:“如雷贯耳?”

魏无羡真诚道:“不,不了解。”

苏涉怒道:“那便不要拦我的路!”他蓦地掀起南冥的血气,如一道巨浪般像魏无羡袭去。“炎阳之道上,我就先了解了你!”

魏无羡“随便”出鞘回挡,在北冥洗涤过无数次的纯净灵力与南冥的血气相撞,瞬间爆破——

 

魏无羡剑出,抟风而上的剑气如万里鹏程,至纯至净的灵力滔天而起,蓝忘机身在千里之外,却立即感知到了。他蓦地起身:“朱雀台有变!”

逍遥门召集天下散修用的正是围剿魔头的名义,因此众人二话不说,纷纷御拔剑准备动身。金光瑶站在演兵台中央,不慌不忙地借逍遥门灵力放大了音量:“诸位稍安。蓝忘机名义上为天下正派散修含光君,可他却是叛离我逍遥门而出的。诸位凭何对他如此信任?一句话就急着动身呢?”

众人迟疑了一下,又有不少人落了坐。

蓝忘机冷声道:“苏涉无端缺席白虎组比试,安危不明,如今朱雀台有异象,诸位难道不困惑?”

金光瑶笑道:“敢问含光君,您是如何感知到那边有异?又如何确定是朱雀台?是……有人通知您吗?早听闻含光君幼时与魏无羡关系非同一般,您现在引我们过去,是想让魔修将我们一网打尽?”

听到“魏无羡”三字,台下立刻炸开了。有人附和:“对!没错!这是阴谋!蓝忘机你是怎么判断的,是不是要给个解释?”

也有人质疑道:“含光君君子端方,修为高深,我们不能感知到的灵力波动,为何他人就感知不到?”

还有一腔热血的:“就算是陷阱是圈套又如何?!我们这么多人杀过去又怕什么!”

“有理啊!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金光瑶插话道:“可这若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这时,快坐了一天的蓝景仪不顾其他人阻拦而站了起来,拔出佩剑,紧接着是蓝思追、金凌、欧阳子真……蓝思追道:“含光君,我们与你去一看究竟!”金凌握紧了手中金子轩传给他的佩剑,得到金子轩肯定的一个眼神。欧阳子真不顾父亲反对,径直站到了蓝忘机身边;蓝景仪则已经御剑腾空。

江澄也早就站了起来,拔出毫无灵力流转的“三毒”,手上青筋爆出:“调虎离山之计?金光瑶,敛芳尊,呵,逍遥门内连抵挡一些小小魔修的能力都没有了吗?我们走!”

虞紫鸢护子心切,不由分说便带着江澄御剑离去,江枫眠带江氏弟子随即跟上。

有他们出头,其余家族、散修也纷纷跟了上去,金光瑶一咬牙,只得跟上。

 

魏无羡与苏涉同时被震退数步,苏涉惊诧地看向魏无羡,似乎是没想到他能够接住这一进攻,神色变了几变,正色起来:“是该速战速决了。”

他抽出“难平”,一道血气浓郁的深红剑气与魏无羡的亮红相交,再震破,再相交;只见两人过处尽是点点浓稠的血迹,阴密的树木大片大片的枯死,灵力与血气混合在一起,好比香味与臭味混杂,只是一片荤腥难闻,再无法分清两人!

丛林里的鸟兽全都啼叫着奔走,一群乌鸦从林子里呀呀地叫着四散开来,不多时飞向四方。

魏无羡有意识地将苏涉往远离朱雀台的地方引,避免波及朱雀台内生灵。

魏无羡每一剑都需出全力,而苏涉则挥手召来几团血雾,便能将魏无羡缠得动弹不得。好在魏无羡饱读魔修心法,费尽心思用各种小技俩拆解着。

 

东海的雪事不关己地飘飞着,一路向南一路回暖,过了姑苏的时候,雪便停了。

虞紫鸢带着江澄最先落了地,江澄拼了命一样地冲上前去,魏无羡一剑未收,剑锋正对上江澄眉心。“江澄?——”可若是不收剑,苏涉的剑就要刺到江澄了!

这时,两道清亮的剑气破空,一道击退苏涉,一道将魏无羡的剑尖打偏了一些,正解了江澄之围!

看都不用看,魏无羡脚下一软,倒在了一个怀抱里——“蓝湛,累死我了……”

再然后,天边出现了七彩的剑光,一道道地落下,站成一排一排,围聚起来——众人到了!

此时再打,谁是魔修便不能靠口头解释了。苏涉渡劫不成,估量着对阵这么多人吃亏,便适时收了剑喊道:“魔修魏无羡在此!我因被他缠住而不得脱身参加白虎组比试,非常抱歉。让诸位担心了。”

金光瑶赶上来道:“苏公子你没事就好,比试不急,我们来日再比过。含光君非说这边有情况,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大伙儿都赶了过来。今日主要先把这魔头清理了为是!”

他三言两语给苏涉解释了没能拖住众人的缘由,魏无羡一眼看出两人蛇鼠一窝,而众人却只道是金光瑶能主持大局,纷纷看向了他。

金光瑶笑起来,正想说话,却被魏无羡抢了话头:“苏涉,你怎么不打了?不急着杀我了?那怎么行,你今天不度过这个劫可是会被反噬的。”

名门正道修行讲究步步为营,即使渡劫不成也不会被反噬,最多积蓄力量等下一次就好。可魔修不一样,剑走偏锋步步险招,进境可能极快,但稍不留神却也有反噬的可能。魏无羡此言无疑是在指控苏涉修魔,把众人听得愣住了,甚至忘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魏无羡。

魏无羡便借这个空隙说道:“苏涉,十三年前你用失传已久的血魂术借我害了江澄,之后隐藏在逍遥门内不声不响,刚开始的几年里,你没有足够的手段与魄力出去杀人,于是仍然选择了嫁祸的办法。你把血气转移到一些下山游历的弟子身上,然后借金家势力判定他们的罪责。比较小的势力必然不敢得罪金氏,你们就把一些无名弟子推出来清理掉,于是一干二净。”

苏涉冷笑道:“一派胡言!我今日若不是探查到南冥有异,才舍弃了白虎组比试前来,竟还被你反咬一口!你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嫁祸于我有意义吗?血魂术?那又是什么?”

魏无羡道:“我几乎翻遍了朱雀台的藏书,才终于找到了一本积了满满的灰的古籍,上面有详细的记载。我手录一份在此,诸位可以传看,原稿在温情处保管,不信的也可以去看。血魂术正是魔修嫁祸于其他人的邪术,在魔道中也是禁术。只要一个时辰之内,魔修与修士接触过,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蛊,然后一剑血气爆发,其实尽是由你转来。而当时众目睽睽证据确凿,我避无可避,硬生生替你背了十三年的骂名。——不过天下人怎么评说,我不在乎——有人懂我就行。”

他的目光正和蓝忘机相对,他甜甜一笑,接着说下去:“魔道十三年为一劫数,你为了渡劫顺利,南冥是最好的选择。你先伪装成要参加白虎组比试的样子,为了不影响你比试,没有人会在今天之前来打扰你,正好方便你行事。但是我不一样,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

苏涉只管冷笑:“狗急跳墙。”

蓝忘机上前一步,横剑于前,避尘顿时充盈着饱满的蓝色灵光,守护在魏无羡身前。而江澄褪了浑身的热血,已经愣住了。

有蓝忘机在前,魏无羡有恃无恐,继续说道:“到这个时候,我就是最大的隐患了。因为我还活着,我还有嘴可以说话,我的存在使你消不去那块疤痕,甚至有可能揭发你们的阴谋。所以下一个来清理的必然是我。”

“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选择我?我们认识吗?我们有深仇大恨吗?”

苏涉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你?你敢说你不认识我?!你在逍遥门内,少年张狂,天天都喊着你是天才你是天下第一;平时上课睡觉、修炼分神,整日里目中无人!你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为何从来得不到半分回报?哪怕有你一半的影响力?我又比你差在哪里了!”

魏无羡哑口无言,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才道:“我说呢,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有多大的毅力修成炎阳之道,原来这执念来源于莫名其妙的恨。唔,剑名起得不错。”

见苏涉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魏无羡不紧不慢地道:“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一场玄武组比试吗?赤锋尊对阵泽芜君,你被赤锋尊放开的气势震了一下,我身边是你吧?我以为那孩子只是修为差,所以随手扶了一下,却没想到被蛇反咬了。不过你也不全然是装的,赤锋尊刀修的正气完完全全压制你这种邪魔外道,所以你惨白的脸色是真的。”

周围的修士由议论纷纷逐渐安静下来听魏无羡逐字逐句地剖析,要不是没有人说话,欧阳子真就快跳起来拍手大喊了。魏无羡接着说道:“另外,下血魂术也是有代价的。你修为不稳的那几年里只能依靠血魂术,一面靠薛洋在外面给你找人,一面靠金光瑶给你擦屁|股。而你躲在逍遥门内忍受蚁噬一般的麻痒疼痛——最后在心口处留下一点烧焦一般的黑色疤痕,是为千疮百孔。

“这个时候,你和金光瑶之间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了。金光瑶替你稳住逍遥门的人,而你在此渡劫成功,立刻就能赶回去,勾勾手指就能把逍遥门攪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什么赤锋尊、什么金子轩都不重要了,你修为大成,谁还挡得住你?

“为什么我必须死在今天呢,因为你今天要渡劫,而若我不除,你身上的诅痕就不能消退,你也就渡不了劫。苏涉,我说得不错吧?

“至于我是不是魔修,不必废话,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的清白不必你们来评说,北冥一见分晓。”魏无羡从容自在地拔出佩剑,注入一道鲜亮的灵力,与蓝忘机的灵力扯出丝丝缕缕的关系,似乎有无数条看不见的线缠绕在两柄剑之间,他轻抚剑身,随便发出一声剑鸣,与避尘相呼相应,“哦对,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杀了你,江澄恢复,不就好了吗?”

苏涉终于等他说完,急不可耐地怒吼道:“那为何你不先自裁自证清白?!”

魏无羡道:“咦?这是奇了,你自裁岂不更方便?或者你脱下外衣看看,胸口有没有诅痕啊?”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两名散修站了出来,但见一人白衣剑镂霜花,一人黑衣手挽拂尘,都是气质非凡,朗声道:
“散修晓星尘。”
“白雪观宋子琛。”

“是非黑白自证,魏无羡在南冥这些年整顿南疆、镇压魔修,逍遥门所传真实性,你真当我等看不出?苏涉,此刻你还有何话可说?”

一名女修也仗剑站了出来:
“散修罗青羊愿助力。逍遥门虽是天下正派,却也无权掌控众人之口。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必逍遥门添油加醋地评价!”

随后是一个个的家族——

“云深不知处蓝氏全员,清明自证。”

“莲花坞江氏在此。”

“不净世聂明玦全族,邪魔外道当诛!”

越来越多的分支站了出来,千年前聚起来的天下名门大派逍遥门竟早已如同一架分崩离析的骨架,一朝外力施加便支离破碎。金光瑶顶着威压站出来,却仍然是笑眯眯的:“诸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聂明玦厉声道:“误会?!金光瑶!你前些年在追神令中助纣为虐,掌权后对事实真相添油加醋传出,表面极力维护逍遥门名声,实则尽是私心!苏涉已然入魔,你又有何好辩解?”

金光瑶神色一闪还待争辩,苏涉却耗光了所有与众人分说的耐心,神色陡转阴鸷。真正得炎阳之道的魔修猛地掀起骇人的气场,在南冥的主场上更是张狂:“你们真以为、我奈何不了尔等?”

他双手结印,身后一条若隐若现的魔龙腾云吐雾地翻涌着,一身白衣与之相称显得苍白而肃杀。

——正是失踪的魔龙薛洋!

 

天地倏地变色,彤云密布,下起了暴雨。一道道张狂的血色细纹爬上苏涉的脖颈并向上延伸,他身上的白衣被风刀割得碎成飞花,剩下的如白绫一般在狂风中翻飞着,方才打斗时溅在身上的黑红血沫显得格外扎眼。他的胸口露出一片焦黑,正是千疮百孔痕!

周围修士无不感受到了这种来自地狱般的阴冷气息,有如人死后独留残破的肉体,大片大片地向外淌着凉透了的黑血,腥气而又阴森。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视一眼,分别提剑迎了上去。随便清亮的剑气再次现世,与避尘是同源于北冥的清冽干净气息,一洗南冥血气缠绕在众位修士身上的不适之感。

炎阳一道为何能纵横天下?因为只需一人之力便可用尽天下血气,也就是说,要消灭这样一位魔头,必须要做好和天下积累的血气打持久战的准备!

苏涉身后的魔龙呼啸着冲向人群,站在前面的晓星尘与宋子琛首当其冲,但两人默契地同时出剑,架住了魔龙的攻势。蓝思追不知何时迎了上来,他身后是一众小辈,喊着:“前辈!我来助你!”便一同架住了魔龙吞吐云雨的气势,一点点用灵力去净化。

江澄没有灵力,他先是被虞紫鸢护在中间,后来干脆提剑冲了出去,站到魏无羡身后替他守卫后路。他几乎是咬碎了牙齿,每一剑都销蚀着心头的恨意,狠狠说道:“魏无羡你再敢一个人担着呈英雄病,我饶不了你!”魏无羡沉默良久,轻轻地笑了。

 

魏无羡剑走轻灵,落在他身旁的雨瞬间凝成坚冰,蓝忘机则以风力顺势推出,逼苏涉分神招架。苏涉又随手招来一团浓重的血气向他们挥去,血气接触到灵剑便如同一团乱麻,粘稠无比地缠住了两把佩剑。魏无羡再一次向随便中灌入饱满的灵力,洗净剑上的祟物。

魔龙分化出无数分身与众人缠斗,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被身旁的同门搀着扶起来,携手再战。

晓星尘与宋子琛黑白两道身影依然站在众人的最前方,拂尘作法净化血雾;蓝思追等几名小辈在众人身周游走照顾,见哪里支撑不住便去哪里帮忙;聂明玦早已架开了刀修气势,嗜血的宽刀肆无忌惮地吸取着空中血气……但见灵光与黑雾混战成一片,各处爆破声、魔龙的咆哮声、被血气入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魏无羡见状喊道:“不要分散!都集中起来对付他!蓝湛,布阵!”

蓝忘机对蓝启仁颔首为礼,蓝启仁剑出,江枫眠配合着

中央被护住的修士有的借机调息,有的开始商讨求援之方,也有的退的更后,有的试图混水摸鱼。蓝启仁将所有圈中心的人召集起来,翻开蓝忘机递给他的一本典籍,开始指挥人们布置一个巨大的阵法。罗青羊灵力不支,退下来调息,闻言立即参与到其中,划破手指布阵。众人见状,也不好意思让一名女修劳累,纷纷参与进去。

一个失传已久的古阵在众人合力之下,很快布成了。

阵中的人稍微得以喘息,修士自觉换了车轮战,最外围的累了,则由内圈的顶替上去。魏无羡与蓝忘机则合力拖住苏涉,不让其逃脱,也不让其靠近阵法半步。这场持久的战斗里,所有人都逐渐疲惫不堪,有些身负重伤,血水溅了一身仍在奋战。

如是不断反复,众人都有些吃不消,不少人灵力耗竭了,只能用剑招还击。

欧阳明推了一把欧阳子真:“你给我好好的!”欧阳子真则一剑朝魔龙反击过去,大喊:“爹!我可以保护你的!”聂明玦横刀于两人身边:“一同守阵法北方!”

金子轩把江厌离护在身后,金凌向母亲肯定地一点头,也举剑挡在江厌离身前,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两把灵剑织成了一道金色的网,守住阵法东方。

虞紫鸢拉不住江澄,便骂魏无羡:“魏婴你小子要是敢让江澄有三长两短,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江枫眠,你我合力,结剑阵!”江枫眠长剑轻颤,与虞紫鸢的剑光合在一处,莲花坞弟子纷纷合力,守住阵法西方。

蓝启仁见阵法布成,与青蘅君、蓝曦臣等蓝家名士站到一处,守住阵法南方。

——而苏涉那边的血气竟仍源源不断!

不知缠斗了多久,天边一轮缺一些的满月慢慢升起——竟是血红色的。天黑压压一片,月光被乌云与血气遮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南冥的生灵四散奔走,此时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忽然,一只羽毛黑得发亮的乌鸦飞回,落在残枝上,用报丧般的声音喊道:“炎阳焚道,小鬼退让——”

“炎阳焚道,小鬼退让——”

“炎阳焚道,小鬼退让——”

随着它一声声喊出,大地震动起来,群妖聚集——之前乌鸦四散奔走,竟然传了号令将南冥数万魔修召集来了!魏无羡大喜,念出一句魔修的铭文,所有魔修一愣之后,立即暗暗记诵这个仿佛逆天的修为秘诀,随即纷纷开始争抢聚集在上空的血气——这无疑是与苏涉、薛洋在抢夺!

魔龙的攻势一瞬间被削弱了,它迫不得已收回之前化出的多个分身,专心对付一处的攻势,企图撕裂阵法的一道口子。而苏涉脸上的血纹颜色也愈来愈淡,他呸一声:“魏无羡你卑鄙!”

魏无羡将鬼笛陈情抛给温情:“我还没来分一杯羹呢,你急啥?温情接着——”

朱雀长啸一声,接过鬼笛便吹了起来。霎时间边上齐聚的魔修纷纷不由自主地朝苏涉冲了过去!这些都是被魏无羡用鬼笛收拾过的魔修!

情势大转。

 

空中的血气越来越淡,清爽的空气灌了进来,连烈渊的火也将难以为继,被大雨浇得快要熄灭。金光瑶躲在众人之间灵活闪避,却很快被聂明玦制伏了。

魏无羡有些气力不支,被蓝忘机扶了一把,嘴角开始渗血,却勾起了一个肆意而满足的笑容。

十三年前的他涉世不深羽翼未丰,无力与暗中躲藏的魔修争执;十三年后他修为猛进锋芒毕露,才敢放手一搏。所幸,他不是形单影只,他身后一直有一个蓝忘机,哪怕背负天下骂名,只要有一人信他,他便能走下去。

魔龙消散的时候,苏涉也再无以为继,难平倏地折断了,剑尖回旋刺中了它的主人。苏涉喷出一口鲜血:“温宗主……您的知遇之恩,苏涉还是不能报了……没能替您……杀尽天下人啊……”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温若寒一点残存的影像出现在他面前,交给他完整的炎阳之道,给了他变强的能力与出人头地的希望。温若寒残魄飘飘荡荡百年,找到他认为适合的人选,随后灰飞烟灭。可所谓逍遥游,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走错的一条路,终究是剑毁人亡。

 

滂沱的大雨一点点变小,烈渊的火重新燃了起来,将南冥大地照亮。刀剑声平息了良久,直到魔修都散了,才有人喃喃道:“都结束了吗?”

江澄感受到天地间丝丝缕缕的灵力汇入丹田,三毒上重新亮起盈盈紫光,才不可置信地颤声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魏无羡佩剑坠地,咳出一口血沫后晕倒在蓝忘机怀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松了手,佩剑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接着哐噹声接二连三,都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蓝景仪、蓝思追等小辈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人注意到蓝忘机抱着魏无羡御剑离去,出力最多的二人竟悄无声息地走了。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再后来,逍遥门估计是分崩离析了,追神令的真相摊开在众人眼前时,金光瑶已成众矢之的。金子轩即位为金麟台下一任家主,驻兰陵;聂氏驻清河不净世,聂明玦杀伐果断一身正气,镇北方邪祟;江枫眠带虞紫鸢周游天下去了,江澄挑起了莲花坞大大小小的事情,找了云梦落脚,金丹修炼一日千里;蓝氏据说会驻守姑苏,仙府名为云深不知处,禅意而淡泊;其他家族也纷纷自立门派;温情接过鬼笛陈情,朱雀一族替魏无羡镇守南冥数万魔修;此一战后,几名小辈声名远扬,估计下个十年又是另一番天下了。

 

……

 

回到空无一人的逍遥门静室内,玉兰花下,蓝忘机嘴唇微动,似乎想问些什么,最后却只化为一声叹息。魏无羡却看了出来,笑道:“问我是怎么做到的?靠朱雀台那些典籍?靠陈情?”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蓝湛你傻啊,当然是靠你。不送完那一句诗,我不甘心啊。”

蓝忘机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柔声道:“嗯,我明白的。”

魏无羡擦去嘴角的血,靠在蓝忘机怀中,卸下了满肩负累与戒备,安安静静地沉醉在丝丝缕缕的檀香里,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枝玉兰枝,指尖凝霜幻化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玉兰花。东方微白,“明”字熠熠生辉。

“不为别的,只想给你送一份最好的生辰贺礼。蓝湛,你可喜欢?”

十三载过,一如少年。

——完——


*二哥哥,生辰快乐!

*以这清明的天下为礼,你可喜欢?


评论 ( 64 )
热度 ( 1066 )
  1.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