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玄】生死契情交神鬼途
*随笔。
*刀。
*字数：1800
【双玄】生死契情交神鬼途
“……我想死。”
“你想得倒美。”
贺玄木然地站在师青玄的尸身前，唇色苍白，一言不发。皇城外郊寒风萧瑟，灰尘漫漫，三九时节，树枝枯黑，连一只寒鸦也落不了，仿佛一触就要扑簌簌折断，再掀起一阵尘土。
他一双眸子内黯无光泽，深邃无底，只有玄衣暗纹随风轻流，是全部昭示着他还存在的动态。
他早就死了。
只是还存在着罢了。
师青玄漂泊了后半生，联合过丐帮，走遍过天下，过着寻常而又不寻常的日子。他的命数本也不坏，车到山前自有路，行到柳暗花明也又现一村，够吃够喝够睡，他也哈哈一笑，足矣。
只是那终究非是飞升命。
是人，总会死的。
贺玄木木地站着，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气力。
师青玄的尸身还未凉，一身灰色的破布上打满了补丁。——他打补丁的技术倒是日渐进步了。针口细密，有些地方还绣了几朵花，一朵比一朵绣得好看。
师青玄临死前就坐在这里，靠在树旁远眺皇城，死后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只是头稍稍侧倒。
贺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喉头涌过一阵血腥味。
那张脸沾满了灰尘，头发散乱脏污，嘴唇干涸皴裂，腊月，身上几乎只是披着一层布，却能咧出一个大笑，对他伙伴嚷嚷“一点也不冷！！！”
身上几乎处处可见疤痕，划破了还没来的及补的地方露出的肌肤皲裂，瘦骨嶙峋。可是那张脸上，嘴角却是挂笑的。
他死在了皇城边。最繁华的外围，是他的归宿。
几十年前他六神无主地求死，几天后他又迅速适应凡间生活，都不过转瞬。
闭目，几十年人生，比天庭上几百年更为丰富。
记得他曾在郊外看到一棵梨树，兴冲冲就爬到树上去摘梨，摘了一车准备去卖，自己一只也没吃，就推了车去卖。人家一尝，又酸又涩，要赔钱的赔钱，赔钱不算还要打的直接动手，贺玄眼睛微眯，一阵风起，众人扑地，趁势换走了所有梨。师青玄早就想吃一只证明了，随手拿起一只一尝：“嘿！甜成这样！你们谁不信来尝啊？不甜不要钱！”
记得他曾协助道士除祟，被人嫌弃，他不服气，结了几个印，本想着用小聪明解决，不料突然之间就狂风大作，比挥动风师扇更厉害几倍，把那些半吊子道士吓了个半死，认栽地跟着他，听他指挥。——论指挥，师青玄倒是能手。
记得他新游到一座城中，捡到了一只钱袋，问了半天没人知道，还是贺玄前后通灵打探到消息，派人把失主叫了过去认领。
一次次，越来越不露痕迹。
是的，这些年，所有的运气，都是贺玄强加给他的。
只是失了法力的他不知道，不能感知到，黑水沉舟一直在他身侧，看着他，从未离开过半步。
师青玄在尘世中摸爬滚打了几年，几十年，也习惯了。
到如今，倘若飞升摆在他面前，他大抵也只会拂袖而去，道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后天涯不见。
贺玄也曾在夜里靠在树上，看他借着月光缝补衣裳；也曾看他指挥倜傥，挽着袖子大呼大喊。他冷得瑟瑟发抖，贺玄会悄悄地降一层灵光，遮住四周冷风，从此他就没有离开过他半步；他饥寒交迫时，贺玄会特地去捉两只山兔丢到他面前，山兔窜出，正好被他捉住。
可是这样的日子，好像不经意间，就过完了。师青玄没有执念，七七四十九天过后，魂魄归于天地。
贺玄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一惊，原来手指已经掐出了血来。他胸口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是他忘了，凡人的一生，再长也不过一百年。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过师青玄的身子，用袖子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污浊。从怀中取出一把象牙梳子来，一缕一缕头发梳下去，好似怕痛着他。
良久，他一笑。
好像觉得那样才该是师青玄。光明坦荡，笑傲一生。
以前的日子，他从来没忘记过。
每一天，都在师青玄的笑声里绘下浓墨重彩。
贺玄觉得，就这样也挺好，至少他每天能有件事情做做，不至于在黑水鬼蜮里过着无边无际的黑夜。
白衣祸世死而不去，是为债。
血雨探花死而不散，是为情。
他身死魂不灭，是为了什么？
复仇早已过去，这些年留存于世，存在的意义，只剩下了师青玄一人。
可是他也走了。
“老风他到底老了啊，唉。”一个同样乞丐打扮的人停在这里，好像几天前师青玄就交代好了一般，平静地接受了生老病死。“这位公子，你们认识啊？”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贺玄睁开双眼，射向那人的眼神漆寒彻骨。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贺玄轻声道，不知嗓音早已喑哑。
那人懵懵地点了点头，大抵知道贺玄会安葬师青玄，道一声“节哀”，也就离开了。
贺玄冷冷地看了一眼天地，从怀中取出一只从未送出手的白色发冠，将师青玄的黑发盘起。
然后转身，挥手，尸身化灰，随风而去。
与此同时，他也消失了。
那发冠，原是他骨灰制成了想送出去的。却始终跨不过自己的心。
从此天地之间，便再没有少君倾酒，也没有黑水沉舟了。
是谓死生契阔。
——完——
